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散文·老屋

文/王凤宝

十年前,父亲过世了,老屋很痛。

五年前,母亲也过世了,老屋同样很痛。

老屋是一座四扇三间的红砖瓦屋,木板楼,是1979年底,父母亲为了儿女们读书“出息”而建的。屋的右边建有一个小猪圈,左边一个鸡舍。离墙两米远,一口半月形的小池塘,塘边一排十多米高的杂树:白杨树、梨树、桃树、石榴树、樟树、金银花缠绕的香椿树,还有一棵古老的柿子树,屋后是一块肥沃的菜地,前面是一颗良种雪峰蜜桔,前坪上是一块铺了石子的空地。

为了生活需要,我和妻子儿子早早一起住在县城,老屋独自撑在村里,阳光照在它身上,风雨吹在它的身上,树叶飘落在它身上,青苔爬在它身上……

一年又一年,我都会喊来捡瓦人,换了一批又一批黑瓦。这样,加上捡瓦人的工钱,花费很大,村里人常取笑我说:“等于养了一个爹和娘”。今年,我听了妻子的话,喊来六七个捡瓦人,400元一天,还发包香烟,呷早、中、晚三餐饭,把黑瓦全部“下梁”,换上树脂瓦。

老屋戴上了一顶漂亮的“帽子”,据查,树脂瓦寿命可达四五十年。

这座曾孕育出了六个中共党员的老屋,又有了新机和活力。

这座曾孕育出了工人、教师、干部、解放军的老屋,又有了那种精气神了!

我偶尔回去一下,因为父母亲都不在了,我每次在老屋里,总会忍不住在父亲留下的酒缸旁停下,打开棕毛盖子嗅一下,酒香一丝一丝地飘来;打开母亲蒸菜用的蒸笼,我则会张觜猛咬“几口”,好像咬到了红烧肉、鱼、包子……次数多了,儿子忍不住问我:“爸,老屋不住了,怎么还要保留?我说,老屋里有你爷爷奶奶的气味,汗水、声音,念想,劳作的身影以及灵魂,儿子听了,似懂非懂,但是,儿子向我保证,他还要自己的儿子接力保护老屋,我笑了。

因为,百年之后,我会摆在老屋中央。老屋,才是自己最后的一站。

那时,老屋痛,还是不痛?只有时光知道。

老屋留住了乡恋,老屋左边的鸡舍还在,右边的猪栏还在,近百年的野柿子树还在。母亲去世几年了,但她栽种的小石榴树,吸收日月精华,如今,开枝散叶,蓬蓬勃勃长成了一个大“家族”,开花季节,红的、粉红的、白的等各色花竞相开放,引来彩蝶飞舞,蜜蜂“嗡嗡”乐个不停。

老屋啊,我有生之年,将保你不倒,我儿子也将保你不倒,已到天堂的父母,是否有来世?如果有,但愿还来到老屋住下!回到前世住过的地方!百年之后的我也会转世而来,……

老屋的旧时光,今时光,快时光,慢时光,好时光,坏时光,都在记忆里。

我曾向往棕榈滩的豪宅,羡慕切尔西的繁华以及纽约长岛,美色岛、浅水弯,比费利山庄,巴黎十六区、上东区、东京湾以及巴黎的左岸,但是,想想这些都是“过客”,而老屋则会永驻我中心,我心里永远有老屋。

老屋尘封的记忆是这样的:每年过年时,都有一群花枝招展的小姑娘和活泼可爱的男子汉冲向老屋,一边点燃手中的鞭炮,一边嘴里不停地喊着“拜年了、拜年了”,“红包拿来”,那是三个姐姐的孩子们来拜年呢。一晃,如梦,他(她)们都已为人父人母。

老屋的修建,除了父母的汗水浇灌外,还有三个姐姐的艰辛付出,当时大姐16岁,二姐14岁,三姐12岁,花季年龄,但缺衣少呷的年代,三个姐姐的肩臂都是稚嫩缺乏力气的,她们和父母一样,从10里外的邵阳市石江煤矿用挑箕挑来烧砖的煤块,汗水湿透衣服,即使雨雪天,身上照样“热气腾腾”。红砖烧好后,她们双手在窑里先扒出砖块,再用挑箕一次一次地把砖块挑回地基上。两个哥哥用板车拖,我呢,则用双手抱住一至两块红砖,脸如戏子。

每座屋里都有不同的梦,父母亲都走了,我回老屋里住上几晚,就会梦见父母,梦见父母建老屋的情景,种田种地的情景,抑或别的有关父母的事情。或许,屋里有父母操劳时流下的汗水,有父母留在屋里的梦想,或是对儿女的牵挂,这些都永不消逝。住在其它的地方,也许会偶尔梦见父母,但不是经常,梦里往往有另外的“境况”。

老屋,那时是一座时髦的屋,我的小学同学、中学同学、小兰、小华,都很漂亮,把笑声留在了屋内。当教师的大姐的同事谈笑风生地来过。她的学生蹦蹦跳跳地来过。大哥供销社的同事来过。当警察的二哥的同事来过。毫无疑问,我的家乡战友来过。

老屋的过去,非常热闹,父亲是理发匠,一手精湛的理发技术,博得十里八村的人慕名而来理发。父亲理发绝技多,譬如,只用一把剃刀,就可以给人剃个漂亮的“锅盖”;抑或一把剪刀,给人“剪”个“包菜头”,那时的时髦发式(型);周围有许多理发的,但上了年纪的人都会找父亲,即使行走不便,仍然拄着拐杖来。每当理发时,父亲就搬来一根长凳,穿上一件皮褂子,剃刀在皮褂子上下一擦,好亮,理发的人就坐在凳子上,这时,父亲打来一盆热水,给理发的人洗头,慢慢地,父亲就把人家的头发搞出“艺术品”来。理发的人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小圆镜,照一照,都笑了;要有好看的女人在,那场面更加热闹;老屋里充满了笑声,当然,农村里理发,不像城里,理发交钱走人。农村里理发,赊账的很多,一个佬佬赊账二十年,父亲每次照样给他理发,理得非常认真,佬佬弹掉身上的头发,每次满脸歉意地走了,父亲都会说:“呷饭再走么?”家里很穷的人来理发,父亲不但给他们理发,还请他们到家里吃饭,多搞两个菜:“鸡蛋炒韭菜、花生米”,一起喝点米酒。有的赊账人还故意大声说:“修座好看的屋,我不仅不交钱,还要呷饭才走”,围着的村民反感,骂他赖皮,父亲却笑着说“呷饭呷饭,就是没有好呷的菜”。一年又一年,父亲把欢乐填满了老屋。

老屋的前面是老老屋,50年代父母家结婚成家后建的“木架子”。从“洞里”深山老林里砍来的古树建的屋,三根两人合抱那么大的木柱子,不知道父亲那一代人怎么拉出来的。当时,又没有拖拉机、货车,就靠“嗨哟嗨哟”的号子扛出来的!村里没有河,放排是不可能,那肯定是靠双肩扛出来的。父亲1米7的个子,确定令人佩服。他小时候和伯父挑煤从石江各挑近百斤的煤挑到“宝庆府”,一天一个来回。老老屋由于是木架子,到处漏风,父亲不识字,是个“睁眼瞎”,父母亲说不适合读书的儿女住。

老老屋里有各种各样的“儿时玩具”:一对石磨,一部“对坑”,一只风车,一挺“龙骨车”。

在老屋里,文盲父亲不知从哪儿捡来两句话:“万般皆下品,唯有读书高”“父愿子成龙,子愿父登仙”经常教育六个孩子,要子女好好读书,成为国家的人。父亲的思想充满了屋里各个角落。他的话虽有光宗耀祖自私的一面,却把自己的儿女都培养成了呷“国家粮”的人。

母亲来过县城,在我“商品房”里住过两三次,可她总觉得地面太光、窗户太干净、饭菜不是柴火烧熟的,总是勉强住上两至三天,就回去老屋过日子,母亲说老屋住的很舒服,逢人便说:“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”。那时,我非常想不通,如今,自己年纪大了,似有所思,母亲的做法肯定是对的。我想耄耋之年,同样会很想住在老屋。

老屋的墙前左边的桔子,似一把撑开的雨伞,一年四季绿油油的,挂果丰收时,金灿灿的果子煞是好看,尝一个,地道的雪峰蜜桔一年总有一两百斤;右边的池塘,春天时,正是鱼儿“发种”的时候,时不时冒出水面,露一下“脸”,就倏地不见了,泥鳅更是胆大,装死漂在水面;在池塘边,如果有“洞”,我们便用稻草,扎一根蚯蚓,伸进洞里,一会儿,这根稻草就会被黄鳝慢慢地拉进洞里,我们立刻轻轻地一伸一拉,把贪吃的黄鳝拉出来,剪刀就把紧咬蚯蚓的黄鳝头夹住,只要有耐心,一天可以“钓”几斤黄鳝,心里乐开了花。累了一天的父母回家,把黄鳝洗干净,剪成一小节一小节,就可以吃上一顿“黄鳝宴”了,屋子里满是热气腾腾的香味。

而在夏夜,我们兄弟三个,便会在右边的一排排树下纳凉、唱歌,打来几桶水,洗凉水澡。

而到了冬天,我们会拿来“团筛”(竹片编的),用木棍支起,上一根绳子,用来捕捉前来觅食的活蹦乱跳的麻雀。

老屋右边150米远,是一头老街,名叫“庆子桥街”,街两边都是屋,至今都有几十户人家,相对而建,中间一头老石板路,大约两里路,青石块一块接一块,小时候放牛,故意经过此街,就想听“的哒的哒”的牛蹄声,听老一辈人讲,这头石板路是一个山门“梅姨”修的,因为她少女时候游览此地,一见钟情一个放牛娃,但门户不当,最终失之交臂,她为了纪念此段失落的爱,就决定修建了这条飘亮的石板路,此路上通石江宝庆府,下通“杨湾”、山门;老屋左边200米处,有一处老宅,此宅雕龙画凤,爷爷说是地主的爷爷的爷爷的,解放后,政府做主,分给了爷爷。此宅至今还在。爷爷不在了,叔叔也不在了。爷爷说,蔡锷小时候经常来此玩耍。右边一排排高大的树,在夏天就是我家三兄弟的乐园,搬根小凳子,或一把竹床,坐着或躺着乘凉,一起唱歌,“啊,牡丹”,简直是“吼”歌,时不时,三个姐姐出来纠正几句:“跑调了,声音那么高”。三兄弟打来一桶桶冷水,向身上浇,这样的方式洗澡舒服极了。

只要到了春天,一下雨,池塘里的鱼呀、泥鳅都会浮上水面,白扇鱼左右两摆,一下子就不见了,草鱼不知怎么回事,一个猛子,惹得塘边的人心痒痒的,泥鳅更是一个地方聚集,头尾翻来翻去,一捞把下去,有时几根,黄色的,肥的很,如果老屋屋顶的水“排水”般冲下来,流向池塘,那奔水的鲫鱼、鲤鱼、泥鳅、黄鳝,用“捞耙”、挑箕,反正,不管用什么简单的工具,都会搞来一大盆,滴上油菜籽油,放上几个红辣椒,饭桌上就会有一桌“鱼宴”,我们一天都是快乐的。

建老屋时,烧制的红砖是一座小山的泥巴做的,那里的泥土是微红色的,把一块块草皮锄开,大概两个八仙桌宽的地方,把土翻过来,中间留个“底”,倒入一担担的水,赤脚踩来踩去,或者牵扯来一头牛,让牛不停地圈着圆圈踩,直到“糍粑”一样,就用一个长方形的双层木制盒子,装上泥巴,一根棉线一前一后在盒子里一拉,就做成了一块砖坯子,用稻草或松树叶子打底,一排排一米高的砖就在小山“树荫”里码放着,如果下雨,就用“稻草人”坐在砖上。

比利时作家莉迪亚·弗莱姆,写过一本书《我如何清空父母的家》。她在父母相继去世之后,开始清理父母的家:哪些东西该扔掉,哪些东西该送人,哪些东西该自己保留。我亦然,但把父亲夏天爱打蚊子和乘凉的蒲扇,用线扎好,挂墙上;他戴过的斗笠、穿过的蓑衣挂在墙上,烤米酒装酒的缸子,母亲的嫁妆——两个雕花老木柜子保留着,两个柜子里放上衣服,不会发潮;母亲磨豆腐,磨小米的石磨放在老屋角落里;母亲煮饭用的铁锅鼎放在灶台上……

十年前,父亲患了肺癌,知道离世不久,坚决离开老屋,他说,不能脏了老屋,在老老屋里安静地闭上了眼睁。

五年前,母亲离世时似有预感,也住在了父亲去世的床上,“保全”了老屋的干净。

因为老屋是父亲母亲的家,虽然是他俩用心血浇注的爱巢,但,最终目的是为子女有出息而筑的一个窝。

老屋永恒!

(作者就职于洞口县总工会

来源:新湖南客户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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